悠悠同窗情----去病齋走筆(二篇)

闵 金 鑫

 

小 序

家有陋室,权作书房,沉疴之后,取名《去病斋》。

面南有窗,窗外数株玉兰。严冬时节,落木萧萧,光裸的枝桠任寒风吹拂;新春届临,花蕾绽放,披挂着浓艳的盛装。花朵有白色的,有黄色的,有紫色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行人驻足观赏,声声赞许,为小区一景。

每晨曦临窗,树影摇曳,鸟声啁啾,虫鸣唱和之时,我会独坐窗前,搜索枯肠,捕捉弥散在半个多世纪里的故事,翻阅留存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为实现范一平同学的建言,时而支颐沉思,时而笔走龙蛇。

斗转星移,岁月轮回,时光匆匆走过了五十余年,我们都成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老人。回眸我们走过的风风雨雨,大家都有太多的追忆,太多的感慨。

一九五八年秋季,我们怀着初识的喜悦和惊奇,相聚在苏州师专数理一(3)班这个集体中,开始了两年的同窗生活。

那时,校园里有多少往事,值得回味。

我们默默聆听书记校长的教导,“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努力铭记心间;我们锲而不舍、孜孜不倦地学习,校园书声朗朗;我们积极锻炼身体,龙腾虎跃,焕发出青春活力;我们纵情歌唱《东方红》,歌唱《社会主义好》,歌声响彻云霄;我们奋发向上,积极投入学校的各项活动,留下串串脚印;我们相互扶持,无私帮助,坦诚相处,共同进步。历历往事,记忆犹新。

一九六零年夏季,毕业了。我们从同一扇大门走出,各奔东西。分别时,大家相聚在教室里的签名赠言;相聚在宿舍里的相互嘱托;相聚在校园里的合影留念;特别是相聚在校门口握手道别、举手长劳劳的动人情境,依然呈现在眼前。

同窗,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时间,但浓浓的同学情谊,就是在这两年的共同学习、共同劳动和共同生活中建立和发展起来的。

记得,在毕业分配工作的志愿表上,我们都填写了“党的需要,就是我的第一志愿”的绝对服从分配的豪言壮语。

踏上工作岗位以后,在学校里,我们“忠诚党的教育事业”,勤于钻研、乐于奉献、热爱集体、尽心尽力,培养、教育下一代,为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的繁荣昌盛,呕心沥血,贡献力量,甚至到了忘我的境界。

站在三尺讲台上,我们手执教鞭,课读学生,悠悠四十年矣!四十年,可谓弹指一挥间。其间,我们有了太多的经历。

我们经历了大跃进,我们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我们经历了文化大革命。这是个特殊的历史年代,我们都一一地走了过来。

值得庆幸的是,在不惑之年,终于遇上了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的好时光,我们过上了好日子。

而今,享受生活的美好与幸福,享受身心的愉悦与惬意。在这颐养天年的时光中,我愿再次为同学们服务,负责编辑、出版《悠悠同窗情》;并写下回忆录《去病斋走笔(二篇)》、《母校的变迁》,以及《后记》等文稿,以此表达我对同学们的情谊和对母校的怀念。

 

 

一、缤纷多彩的苏州师专生活

1958年8月的一天,轮船由太仓行驶到苏州万年桥码头停歇,数十人同时起岸,人人身背行李铺盖,手提盥洗用品,经养育巷到新桥巷,走进了新办的“苏州师范专科学校”的校门。我夹在其中,庆幸自己成了一名共和国高等学校的学生,心里无比的高兴。特别是一心想读大学的我,更感到梦想成真了,无比激动。

这一船人,是江苏省太仓师范学校二年级的学生,这次保送进高等师范学校继续读书,他们是大跃进的幸运儿。

苏州师范专科学校,前身就是新苏师范。新苏师范的原有地盘,新苏师范的原有师资,新苏师范的原有设备;某些方面,作了增补,遂改了校名,一个中等师范学校就跃升为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真是跃进之风劲吹才能绽开的花朵啊。

刚进学校,填表选择专业。学校有三个专业可供选择:文学历史专业,数学物理专业,生物化学专业。我选择了数学物理专业,因为我喜欢。编班时,高中三年级的学生,都编入数理一(1)班或数理一(2)班;我们中师二年级的学生,都编入数理一(3)班或一(4)班。我在数理一(3)班,且被指定为团支部书记。班主任龚耀增老师,教我们物理,是江苏师范学院(现为苏州大学)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踏进校门,就感到一股教育改革的气氛扑面而来,提倡学生教学生,走出去,请进来,上社会实践课等,气氛十分热闹。太师的同学都知道我自学了高中数学,特别学完了三角课程,就推举我给同学们上三角课,班主任找了我了解情况,觉得我可以胜任。随即在教室里,我当起了“班级小先生”。按照教学计划,按照课程表上课。

我从锐角的三角函数定义开始,一直讲到加法定理和它的推论,正弦定理、余弦定理也结束了,准备讲运用这两个定理来解斜三角形的时候,学校突然叫停,说同学们要投入大炼钢铁,作一名光荣的“钢铁战士”,为国家多出钢作贡献。

当时号召,1958年钢产量要达到1070万吨;农业要“夺高产,放卫星”,号召全党全民“高举三面红旗”: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努力奋斗。

各部门、各地方把钢铁生产和建设放在首位,为钢铁元帅升帐让路;各级党委书记挂帅,大搞群众运动,大搞土法炼钢;对企业的生产能力不断追加投资,提高产量;银行全力支持工业大跃进。

于是全民齐上阵。空前规模的大炼钢铁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同学们听说后,心情十分激动,干劲自然倍增。响应号召,大家报名参加大炼钢铁,作一名“钢铁战士”多么光荣。我心里痒痒的,就是挠不到呀,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报名自然挤在前头。

报名之后,班级开会分工,把所有参加炼钢的人分为炼钢组(前期的任务是砌筑小高炉,后期才是炼钢)、原料组、燃料组、运输组等好几个组。炼钢组的任务是炼钢;原料组的任务是收集废钢烂铁作为炼钢的原料;燃料组的任务是准备煤炭和木柴;运输组的任务是把原料、燃料运到高炉旁供炼钢组使用。

我被分到炼钢组,炉长是个身强力壮的张姓同学,我是司炉,职责是根据火候往“小高炉”里添煤加柴,是炉长的助手。

每个“钢铁战士”胸前都佩戴着一块“钢铁战士”的布质胸章。人们看到,都有羡慕之意,我们也感到十分光荣。在购物买东西时,大家都会给个优先。作为学生,别的不买什么,倒是早晨去小高炉工地时,每次都要买一副大饼油条,苏州的居民都礼让我们,虽然排着长队伍,但钢铁战士都可以优先买到,不用排队。

我校的炼钢小高炉,设在离我们不远的苏州高级中学校内,苏州市内不少学校的小高炉多设在那里。操场上,小高炉林立,人声鼎沸,火光冲天,满载货物的劳动车川流不息,人人挥汗不止,好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炼钢组,首先是砌筑小高炉。这时,有一位老师傅来指导其外壳的建造。外壳建成后,用耐火砖砌内膛。耐火砖是由在校的同学,用缸爿瓦片、砖块粘土磨细成粉,和在耐火泥内,再屡屡敲打,做成一个个长方体。然后由运输组同学用板车搬运过来,砌在炉膛内。砌耐火砖的同学,下班之后,不回学校休息,就斜卧在炉膛内高炉旁,合上眼,睡一会儿。醒后继续干活,真是不分昼夜,不知疲劳,整天滚打在高炉内外,为的是早日建筑好小高炉,早日出铁,早日向党献礼。

小高炉呈纺锤形,有大有小,大的高约5米,直径约3米;小的高约3米,直径约2.5米,形状有点象宝塔。结构上,有烟道,有拱形门洞,用于加料、点火、清渣,底部有二个口,一个出铁,一个鼓风。

早晨,我们在去苏高中操场的路上,经过新桥巷、养育巷时,总能看到堆放在道路旁的各种各样的铁器:铲刀,锅子,护栏,铁床,……都是附近居民从家里拿出来捐献给国家,去炼钢铁的,为年产1070万吨钢作贡献。

这些原本就是铁制品,再回炉烧一下,变成铁块,称重后,逐级上报,计入钢产量。当时心想,这里好像有个问题,本来就是铁的制成品,为什么要回炉再炼?想该是没用了。

苏州师专的小高炉,终于建成。在上方的炉口内,加了不少的铁器、铁丝、钢筋等,择日点火。学校领导都来到炉前,察看了准备工作,特别是焦炭、木块等燃料是否够用,在确定无误之后,由党委吕亚声书记引燃火种,鼓风机一股劲的呼呼直叫。炉边的我们,添焦炭加大火力,各种辅助料由炉口投入,冲天的熊熊大火,不舍昼夜。

几天之后,根据火苗的颜色由红变黄,由黄变白,确定了出铁的时间。那时,大家会聚集一起,看到白得耀眼的铁水,汩汩地从小高炉的洞口流淌出来注入沙型的时候,高兴得活蹦乱跳,欢呼雀跃,振臂高呼,奔走呼号相告。铁水冷却之后,我们推着板车,去学校党委报喜。这种铁坨坨,我们称之谓“烧结铁”,是一种粗之又粗杂质含量忒高的生铁。

是年12月,国家宣布,提前12天完成钢产量翻番任务,钢产量达1108万吨,生铁产量为1369万吨。大家十分高兴,因为这里有我们的一份汗水、一份功劳。

后来听说:有人估算,其中合格的钢约800万吨,所炼300多万吨土钢、416万吨土铁不能派上什么用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造成人力、物力、财力的浪费,造成了国民经济比例失调。

可是,大炼钢铁时,同学们所表现出来的前所未有的高昂的热情、冲天的干劲以及高度的思想觉悟,是多么的难得和珍贵。那不仅是“大炼钢铁”,也是对人的精神面貌的一次大冶炼。

正当大炼钢铁紧张的时候,学校又召开了一次大会,要求同学们投入沪宁铁路的复线建设,筑成双轨。我们的任务是筑复线的路基。

会上,党委吕亚声书记进行了动员。他说,现在的时代是“一天等于二十年”,沪宁线南来北往的火车运输,异常繁忙,单线已不能胜任,需要再筑一条路基,铺成双轨,以适应大跃进时代的要求。

党委的号召,同学们都积极地响应。

构筑沪宁复线,因为任务紧迫,筑路工程也只能在“边设计、边施工”的情况下进行。施工力量由专业队伍与“全民筑路”相结合,上海市和江苏省动员6万民工全线出动,这是新中国建设事业上的一件大事。铁路沿线的新中国大学生,都在积极的投入。我们苏州师专的师生,当然不甘落后,也应当积极投入这项伟大的工程,为祖国建设出一把力,贡献一份力量。

会议最后,几位同学登台代表班级表了决心,台下掌声雷动。

按照学校的部署,各班迅速行动起来。我班根据需要,把同学们分成三组:第一组,拆城墙,挖泥;第二组,拉板车,运泥;第三组,筑路基,垫泥。

我在第二组。当了“板车师傅”。取泥,在平门旧城墙脚下,装满车后,拉到复线路基,在指定的地点倾倒,其间路程较长。且沿路都是坑坑洼洼的不平之地,特别是拉上复线路基以后的一段路程,虽然路基宽度有11米,但更是难走。

三人一小组,一人在前面拉绳,两人在后面推车,拉推同心协力,一路奋力向前。但人和车子还是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像醉酒一样,很难把握平衡。9月的天气,还是十分炎热。大家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个时辰下来,像散了骨架似的。但看到整个工地红旗飘扬,口号震天,相互挑战,热火朝天的情境,不由得干劲倍增。我们人人努力,不遗余力,没人叫苦,一股劲的拉车,努力去完成学校分配的任务。

这一阶段,我们班级的同学,时作钢铁工人,时作板车师傅,犬牙交错,穿插进行。

沪宁铁路,复线路基的土方工程,由19589月到19594月基本完成。

我们离开学校一年之后,国家压缩基建规模,复线停建。直到1973年,续建工程才正式开始,几年之后,正式通车,这当然是后话了。

回想起来,现在的沪宁铁路下面,还流淌着我们青春年少时代的汗水呢。

不久,我又当了一会“种田农民”。

1959的初春,学校领导要我们去苏州以南郭巷镇的尹山湖农场劳动。同学们二话没说,打好铺盖,背上肩,步行二十余里路,到达目的地。我们班安排在一个草棚里住下,进屋环视,见所谓墙壁,皆用竹片爿编制后再用稻草相嵌,绳索穿绑构成,有的地方再用报纸糊上。我们抱来许多稻草,地上铺得厚厚的,再把被褥铺在上面,就是我们的床了,跳跳蹦蹦,倒也松软。

春风料峭,寒意袭人。我们干的农活是在秧田里除草。一天下来,人都冻得格格发抖。加上屋子四壁透风,阴冷潮湿,不少同学受冻患上了重度感冒,发烧生病。学校见状,怕学生都冻出毛病来,只得草草结束这次农事活动,打道回府,原定一个月的计划,三个星期结束了。

同学们炼了钢铁,筑了复线,种了田地,这回我们又要当“工厂学徒”了。

学校安排我们要参加工厂实习劳动。我被安排到苏州沧浪机械厂实习。指导师傅是一位陈姓的车工。三十多岁,中等个头,不胖不瘦,为人热情,肯教善教。在他悉心指导下,我学会了在车床上架刀、进刀、切削、退出等操作;学会了根据螺距、螺牙的要求,车出一个高质量的螺丝钉,也学会了车一些其他的简单零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技能是,能看懂一些简单的三视机械图纸。

虽然实习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可我们师徒却建立了深厚感情。这是一位我十分喜欢的师傅,在告别的小组欢送会上,我们师徒两人还交换了签名照,可惜时隔五十多年,几经搬家,这些照片不复存在了,但我对他的怀念之情,依然常在。

为了让学生能长期学习做工,培养工人的感情,学校自己办了一个小工厂,专做一种“电容器”。那是在云母片两侧对称的镀上白银,再焊上两根引出线,我们叫它“脚”,然后用电木封住,热压成形,它是电器上的配件。小工厂分成几个车间,有喷银车间,裁剪车间,模压车间,检验车间等。我较多时间是在模压车间,自称“模压工人”。

这些车间中,最辛苦的当属喷银车间。右手拿了高压喷枪,朝着左手捏住的云母模板上喷射,喷射的大约是溴化银。含银酸液四溅,满车间弥漫着强烈的酸味,虽然戴了厚厚的口罩,还是难闻之极,大家有了点怕去这个车间劳动,但轮值到时,没有不去的,脱掉学生装,换上工作服,举起喷头枪,非常认真地干活。

小工厂劳动时,缺失的课程,要自己设法补上,好在都是大学生了,完全有这个能力。

工厂劳动结束,寒假开始了。

我们几个昆山籍的蓬阆同学,都选择乘坐火车中的“棚车”回家,因为棚车的票价,是普通客车的一半。

所谓“棚车”,实际上是货车,一节车箱,就是一个很大的铁箱子。里面没有坐位,乘客都席地而坐。角落里,扯起一块脏兮兮的布帘,里面放了一个水桶,水桶上面放了一块木板,作为厕所。车厢里散发出阵阵难闻的膻味。车厢也没有窗户,只有稍为拉开一点的两扇铁门之间的缝隙透出一丝光亮。铁箱子内,黑洞洞的,谁都认不出谁来,那时社会治安很好,不会出现抢劫偷摸之事;再说,乘这车的人都没钱,谁都会放心谁。

这铁棚车,载着满满的乘客,在长而低沉的汽笛声中“咣当咣当”地启动了。透过缝隙,我们张望着车外次第闪过的小河、田野、民居等景物,也闪过了我们记忆中的儿时农村生活。这和当今风驰电掣般的高速铁路,成了鲜明的对比,反差竟如此的强烈。

车到陆家浜站,大家都下车,我们步行近十二华里,到了蓬阆镇。感觉到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时间虽短,却已不是我们离开时的模样了。

蓬阆乡成立了“工农兵学商”五位一体的蓬阆人民公社,蓬阆乡党委改称蓬阆公社党委。原来的高级社改成了大队,初级社改成了小队。蓬阆人民公社,建立了33个大队(农业大队),还有一个副业大队和一个渔业大队。我的外婆是农业户口,成为蓬北大队第七生产队(简称蓬北七队)的社员。这是发生在19589月中旬的事。

外婆告诉我:“去年春天,提出要‘大跃进’,黑夜当白天,一天等于20年,水稻生产要放‘卫星’,亩产12000斤。阿鑫啊,你看阿做得到?”

她又告诉我,“干部组织社员深耕深翻,水稻田深耕七寸,三麦田深翻2尺。我活了七十多岁,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高的产量啊。”

她又说,“秋天,稻谷收场以后,大队和生产队,写了喜报,敲锣打鼓向公社报喜。喊口号说,亩产几千斤,甚至上万斤,放了卫星。那来这么高的产量?”外婆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迷茫。

“秋天收场以后,公社办了食堂,大家都可以去吃饭,不用付钱,口号是:‘敞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搞生产’,社员十分的高兴。就是外地路过的陌生人,也可进食堂吃饭。这个我想不对,外地人又没有来这里种田,怎么能吃我们种出来的粮食?”接着她又高兴地告诉我,“阿鑫啊,我们终于可以吃饱饭啦! ”看着外婆喜形于色的脸面,我也高兴了起来。啊!数千年忍饥挨饿的中国农民,终于有一天可以吃饱饭了。

1958年,蓬阆公社办了218个公共食堂,有27000人用餐,最大的食堂有1200多人同时用膳,工作人员烧饭也来不及。可惜,没多少时间,丰收的粮食消耗殆尽,无法支持下去,大部分停办了。最后几个,硬撑到1961年初,也只得关门,于是218个公共食堂全部解散。

大跃进的年代,除了农业大跃进之外,工业也在大跃进。

1958年的夏秋之交,蓬阆也开展了全民大办工业的运动,在很短的时间内,办了钢铁厂、机械厂、造船厂、饲料厂、草品厂、肥料厂、石棉厂、农具厂和石灰窑等;同时又创办了畜牧场和苗圃场等农业基地。

那时,我父亲从供销社调入石棉厂。每天早出晚归,去时一身清爽,回来满身花白,从头到脚,全身布满了丝丝絮絮的白花,像面粉厂里的工人。可他从不有怨言,默不作声,日复一日地劳作着。

“大跃进”是全方位的,教育自然也不例外。当年4月份,兵希乡和蓬阆乡为了让更多的小学生读上初中,因陋就简,各自办了农业中学。19584月,兵希乡并入蓬阆乡。秋末冬初的时候,蓬阆公社把蓬阆农业中学和兵希农业中学的学生集中起来,实行“四集体”:集体住宿、集体吃饭、集体学习、集体劳动,进行准军事化训练。

1958年,有一个叫得十分响亮的口号,那就是要努力实现的目标,“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为此,蓬阆公社党委提出了“十二化”的要求:

农业生产电气化、生活方式城市化、居住环境花园化、各种照明电气化、个人生活集体化、家庭劳动社会化、交通运输机械化、集体组织军事化、各种行动战斗化、工农群众知识化、知识分子劳动化、中等教育普及化,这是一个十分宏伟的目标。但冷静下来,细细想想,显然是个脱离实际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

大跃进,是付出了沉重代价的。

寒假结束,我返回了学校,开始了新学期的学习生活。我们这些学生,真正学习文化课的时间大约在一年左右。我们十分认真地学习《代数和初等函数》、《解析几何》、《数学分析》、《高等代数》和《普通物理》等。这些书,多数是从苏联翻译过来的,很少有中国学者的著作。我们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学习。这一年才是传统意义上的“师专学生”。

1959年暑期,团委书记徐增老师找我谈话,动员我暑期留在学校,因为小工厂需要人,我一口答应了。因家境贫寒,吃住在校,借此减轻家庭负担。我利用空余时间,给学生马仁高补课。马仁高是个初中学生,思想品德很好,个性文皱皱的,读书比较用功,就是数学成绩差些。经一个暑期的补习,成绩提高很快,家长很满意,说闵老师数学补得很好,我心里也很高兴。

体育,是我一向比较喜欢的科目,特别是技巧和长跑项目。在太仓师范、在苏州师专,我都参加了体育兴趣小组的。

刚到师专,课外活动时,我就参加了技巧队。练习跳箱、单杠、双杠的腾跃、翻转、倒立等动作。

当年,学校要举办马拉松长跑比赛,发动学生积极报名参加。教体育的刘老师说我的身材比较适合跑马拉松。个子不高,身体结实,体重适中。在老师的鼓励下,我就报了名。

随后,就开始了每天的早晨训练。清晨起床,先用点点心,吃的是糕团之类的耐饥食品。然后环苏州城长跑,兜圈子,兜一圈约30华里,天天如此。结束以后,回校和其他同学一样,参加学校的各项活动。

1958年1127日,天气凉爽,蓝天晶莹剔透,正是学校举行马拉松赛跑的日子。

这次比赛,地点选在从苏州往吴江去的公路上,来回打转。公路的两侧,按一定距离设点。摆放着几张课桌,上面有盐开水、白开水、饼干和脱脂棉花等物品,有几个同学在值勤。为途中需要补充水份,需要补充营养的同学提供服务。

公路上还有汽车、摩托车,从起点到终点来回奔驰,接收中途退出比赛的同学,然后送回学校。

各种体育运动,对人的体能要求是不一样的,举重要求爆发力,跳高要求弹跳力,跑马拉松,则考验人的耐久力。跑马拉松,开始轻松,但切不可全力以赴地猛冲,要保持沉稳均速,经一定长度之后,身体会进入一种“动力定型”的状态,即人的体能供给和人的体力消耗,达到平衡状态,此时人的大脑不必全神贯注跑步,感觉有点象部机器,腿脚会十分自然地迈开步伐,稳当前进。但在到达最后阶段时,必须调动全身的力量,向终点冲刺!

我一边跑,一边看着飘浮于蓝天之上的朵朵云霞,看着长卧于波光粼粼的运河之畔的宝带桥,倒也心旷神怡,颇有惬意之感。

完成42公里195公尺的路程之后,我是第三个到达终点,取得季军的好成绩。同学们扶了一阵,然后由汽车送回学校。

运动时,满身的汗水不断的蒸发,全身雪白雪白的,镀着一层细细的盐粒。简单的洗刷之后,就和衣躺在床上,再也走不动了。次日,怎么也爬不起床来,粥饭都由同学们送来。去厕所,可是一件难事,十分勉强地撑起身子,双手摸着墙壁,一拐一蹶艰难地走去。经一星期左右的休息,方勉强恢复体力。

表彰会,我走上领奖台,领得奖状一张。这次为了写回忆录,我翻箱倒柜,终于找到这张封存了五十多年的奖状,上面写着:

“闵金鑫同学在一九五八年本校首届马拉松(42195公尺)赛跑中。成绩达到国家三级运动员标准,成绩为三小时三十一分四十六秒,破苏州市纪录。特发此状,以资鼓励。苏州师专(盖章)”。遗憾的是,这张奖状上竟未具日期。

斗转星移,日月更迭,时序进入了1960年的春天,我当上了“实习老师”。

师范生,在毕业之前,有个实习期,我班安排在太仓县实习。科领导要我和何诚训老师先期去那里安排好同学们实习事宜和住宿。

3月5日,是个浓云密布,阴沉沉下着雨的天气。

早晨六点钟,我跟何老师乘汽车到太仓机关招待所。中午,我们去县中和城厢中学联系,把学校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心里安定多了。晚上,何老师住在招待所,我住在太仓县中。

一天的奔波好辛苦,太仓县中在城区以东,城厢中学在城区以西,全靠双脚行走,来回两趟,手里撑着雨伞,脚上穿的是一双大号高统套鞋,一拖一拖,吃力不方便。晚上坐在床沿上,人感到十分劳累和疲乏,但完成了学校领导交代的任务,心里又觉得十分欣慰。

翌日早晨,和何老师去汽车站把同学们接到太仓。我和部分同学去县中,我任实习组长;何老师和部分同学去城厢中学。下午,我们和指导老师一一相见,熟悉教材,交流情况,制订实习计划。晚上,我们全体实习生,参加了县中的教师会议,听取老师们交流各自的“红专规划”和努力目标,会议气氛有点沉闷,一直进行到十点半以后,主持人宣布明天晚上继续进行。

所谓“红专规划”,就是要求教师做到“又红又专”。“红”,是指政治强、思想好,跟得上形势,并且下苦功夫改造自己的思想观念,全心全意为工农兵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把集体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上;广义地说,就是政治上思想上和意识形态上,紧跟党的方针政策。“专”,是指业务上技能上过得硬。就是要刻苦钻研业务,提高教学水平,教出好学生。制订“红专规划”的目的是,要求教师成为政治上可靠,业务上精通的人。

13日,是个星期日,晚上政治学习。戴校长对最近交流的“红专规划”进行了总结。他指出:有的老师在红专规划中,带有个人主义色彩,不安心于现实的教育工作,这是不允许的,希望通过学习,能尽快克服,安心于教育工作。

在太仓县中,我的实习指导老师叫王槿,是位中年女教师,工作认真负责,勤恳踏实,脚有点跛,走路时一瘸一瘸的,但不严重。我备第一节实习课时,得到了她的悉心指导。

3月12日,我实习试教的第一课,是初二(1)班,内容是“分式及其性质”。有20多位老师听课:有县中的教导主任、教研组长、数学老师、苏州师专的带头老师和同学们。授课时,我心理状态很正常,态度泰然,处之若素,没有担心与紧张的感觉。

课后,大家的评价是:课上得很好,完成了预期的教学目的,态度自然,时间分配得比较恰当,重点突出;但在突破难点,即“分式”中分子可以为零,但分母不可以为零的意义,花的时间少了一点,以后要再弥补一下。

这是我四十年教育生涯中的第一课,这一天,是我第一次走上讲台,为学生授课的日子。我一直记住这个重要的内容和日子,它是我教育生涯中重要的开端。

后来,在王槿老师的指导下,我就上这班的数学课,学习做班主任,一直到实习结束。实习中,县中戴校长,曾要求我上高中的数学课,我试着上了高一、高二的代数,也上了三角等课。

当时,党的教育方针是这样提的:“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给合。”为与生产劳动相给合,学校都要求学生在校时必须有一定的时间参加生产劳动;提前安排好每周的劳动日程和时间。

实习的第三天早晨,我听了一节课之后,就带领学生去劳动。初二(1)班的任务是搬运两船木屑,从船上搬运到厨房间。我和王老师估计要一天时间才能完成,王老师因腿脚不便,这个任务自然由我担当。

我带了部分同学开始搬运,初中同学天真烂漫,干劲十足,好胜性强,有的学生瘦小一点,却也要背上一大麻袋,我怎么劝说都不听,总要显示他的本领,显示他的力气,争做英雄好汉,同学们齐心协力,一个上午就完成了任务,大大出于我们的预料。

上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本想下午可以休息了。谁知好吃果子连核咽,鞭打快牛呃。

下午,又接到新的任务:挖河泥积肥。这可是个重体力劳动。王槿老师选择了一些年岁较大的同学,还是由我带领去了工地。我负责在泥塘中央把河泥铲出。这泥塘中央很深,与肩相平,要把挖到的河泥甩到上面,然后由同学们用簸箕担着运送出去。这工种是相当费劲的,十分辛苦的。结束时,我衣服全脏了,满身的污泥。有位同学调皮地说:“闵老师,我们不认得你了。”

晚上,照样辅导同学们复习,迎接数学考试。

回宿舍,感到腰酸背痛,异常吃力,太累了。想想这些初二学生,也够辛苦的了。我衣服都未脱,一头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走进了梦乡。

15日,星期二,又逢劳动日,去了班级的“饲养角”。说是“角”,实际是一块小场地,养了好几只兔子和羊。班主任每天都要安排学生去野田里割草,饲养这些家畜。学生所脱功课,由老师抽时间给补上。

上午,我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去割草,喂了兔子和羊。

下午,又带了几个男生中的大同学,去工地挑土填潭,劳累得很,想着初二学生干这活儿太重,不能胜任。劳动中,同学们难免有抱怨之声,也有同学不认真干活,拈轻怕重。对这些,我总是好好地对他们进行教育,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大家要积极参加,要重视劳动,“劳动是人生的第一需要”嘛。

初夏,实习工作结束,我们就回学校。马上要分配工作了,党委书记吕亚声开了一个动员会,号召同学们要“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走上工作岗位要服从领导,做好工作,教好学生,为苏州师专争光,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多作贡献。

会后,每个学生领到一张填写志愿的表格,清晰地记得我是这样填的:“绝对服从党的分配。党指向哪里,我就奔向哪里。”

7月初,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两年的学校生活,告别了敬爱的老师,告别了友好的同学。

昆山籍的40多位同学为一组,学校指定我为组长,乘了一辆包车,直奔目的地昆山而去。

从此,我们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回忆苏州师专的生活,我在同学会上曾说过:两年中,我不停地转换角式,共有八种之多:

讲授《三角》课,是“班级小先生”;

1070万吨钢,昼夜奋战,是“钢铁战士”;

筑沪宁复线,取泥填土,是“板车师傅”;

尹山湖农场下水田插秧,是“种田农民”;

沧浪机械厂实习,在车床上操作,是“工厂学徒”;

学校小工厂轮值,在车间里劳动,是“模压工人”;

认认真真地读书,传统意义上说,是“师专学生”;

太仓县中试教,是“实习老师”。

缤纷多彩的苏州师专学校生活,锤炼了我的思想,陶冶了我的情操,增进了我的学识,锻炼了我的身体,是值得我回忆、记取和品味的;它支持我在以后的生活道路上风雨兼程,铿锵前行!

 

二、负笈离乡

1956年夏天,我初中毕业。

正是这一年,学校由“私立昆山县蓬阆初级中学”改名为“昆山县蓬阆初级中学”。次年8月,又改为“昆山县第五初级中学”。这是学习苏联的一套办法,按学校创办时间的先后顺序,命名学校;而取消了中国传统的以所在地地名来命名学校的做法。

初中毕业,在升学问题上,我面临三种选择:

第一种是考江苏省昆山高级中学,三年毕业,再考大学。以成绩而论,我自信这条路是走得通的。记得在校读书时,有过一次《我的理想》的作文,我写的是将来当个工程师或者科技工作者,为祖国建设贡献力量。当然,没有写上去的是想书包翻身,摆脱家里的贫困状态。

第二种是考入中等专业学校或中等技术学校。我对南京无线电工业学校倒是心仪已久,但这需要学校推荐,且名额极少。那是校级学生干部的份头,班干部是不会有希望的。

第三种是投考师范学校。老师也是穷的多,我已经穷怕了,所以不大想当老师。

读高中,这里横亘着一条鸿沟:第一、需交纳学费。学费当然可能减免,但也只是“可能”而已;第二、更要紧的是,读高中每月必须交纳8元钱的伙食费,欠费会停膳。

“哪来这每月的8元钱?!”母亲说,“到时候,欠费没饭吃,你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我也在想,这是一条鸿沟,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父母亲的百般劝说,我的思想渐渐地变得现实起来。

在填写志愿时,依据父母亲的意见,我终于填了师范学校,将来做个小学教师,能走出贫穷,能吃饱饭,能养家糊口就行了!

暑期,我录取了江苏省太仓师范学校。父母亲得知后十分高兴,给我做了一身中山装,淡灰色的的确凉线卡。穿上这身新衣服,人精神多了,我心里暗暗高兴。

8月底,是学校报到的日子。母亲送出家后门,又叮咛了几句:要听学校领导的话,听老师的话,要用功读书,要省吃俭用。

我和母亲挥挥手,一根小扁担挑着行李,踏上相距12华里北去太仓城的道路,开始了我高中阶段的学习生涯。

江苏省太仓师范学校是一所遐迩闻名的百年老校,前清时期的秀才考试,就在这里举行。她是江苏省专门培养小学教师的摇篮:有简师,有中师两个部门。简师是小学毕业以后,考上师范,读三年,毕业后当初小老师,教小学一到四年级的学生;中师是初中毕业后,考上师范,读三年,毕业后当高小老师,教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这是当时太师的培养目标。太师是穷孩子读书的地方,可人穷志不短,太师是出了不少人才的好学校。

报到后,我编入中师一(2)班,班主任是黄曼萍老师,上我们音乐课。

她找我说:“闵金鑫,你很爱学习,学习成绩很好,你就当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吧。”我答应了班主任的话。

“你要了解同学们的学习情况,学习情绪,学习要求等,及时向我反映,向任课教师反映,努力提高同学们的学习成绩呵。”她说,“这就是学习委员的任务。”

是的,我很爱学习。我从小就喜欢学习,喜欢读书。记得在读小学的时候,我就有一个小藤篮,里边装着我爱读的几本书。有苏联小说《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中的卓娅、舒拉、保尔·柯察金,是我童年心中的偶像。每当学习之余,家庭劳作以后,我就打开藤箱,拿出书来慢慢地阅读、欣赏,这成了我童年时期的一项乐趣。长时间下来,也就养成了一种爱读书的习惯。从小学到初中,藤箱里的书不断地增多,后来又有了《青春之歌》、《铁道游击队》、《水浒传》、《三国演义》、《七侠五义》等书。藤箱之角渐渐磨破了,插销上的襻也松了,书也放不下了;我利用肥皂箱的木板钉了个箱子,还做了两扇小门,用铁丝挂在墙上,作放书之用。这样我就有了两个书柜。上太师时,留在家里,回家还常常翻阅。

太师求学,心中老惦记着读高中的念头。在知识层面上,太师对学生的要求比高中低些,特别是数学差距更大。高中有“三角”,师范没有;高中代数有“排列组合”,师范没有。我去新华书店买了《高中三角》《高中代数》进行自学,我想达到高中生的水平。

自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常常看懂内容,而不会作业,我就请教老师。教我们数学课的老师姓高,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年人,嘴角留着三綹白须,教学水平还不差,我常去请求帮助,解决难题。特别是三角中的反三角函数和三角方程等。高老师总是耐性细致地进行指导,使我得益匪浅,到二年级的时候,我自学完成了《高中三角》这门课程。

在太师读书时,我最欢喜的学科是数学,其次是文学。那时没有“语文”学科,只有“文学”课和“汉语”课。文学是张纪明老师任教。他的文学课上得非常之好,授课时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大家都喜欢听他的课,同学们十分尊敬他。

1957年夏天,开始了“反右”运动。

太师应顺时势,在大礼堂开设了“民主讲台”。师生都可以去讲台发表演讲,提出对学校党支部的意见,提出对党的方针政策的自己看法,帮助党进行整风。老师还可以在教研组发表意见,也可以写成大字报,张贴出来,公诸于众,让大家观看。

同学们组织“民主讲台”的不多,上台发表演讲的更少,一般同学也只是坐在下面听听而已,事后大家议论议论就是了。

老师则不一样,特别是教文科的老师积极性较高,发表意见较多。记得有一位老师写了《千步吟草》,篇幅很长,贴在三年级大楼的东山墙上,看的人很不少;还记得在办公楼的一个小小庭院里,原本有棵大树,后来不知为什么锯掉了,有位老师在树根上贴了一首诗,其首尾两句是:“昨日此处绿葱葱,……,留下老根哀哀鸣。”

后来,学校上课有点不正常了。有时上课没老师来,改为自修;有时课代表以为老师忘记了,去办公室请,发现老师在开会,面部表情都十分严肃紧张,有的老师在正色厉声的发言,有的老师正襟危坐,有的老师低头不语。同学们有点奇怪,不知就里。

后来才知道,是在开展反右斗争,说有的老师借帮助党整风,向党向社会主义发动猖狂进攻,后来被划为右派分子,接受批判。

后来才知道,树根上的诗是张纪明老师写的。原来他是国民党党员。按国民党党员的身份来分析这首诗,由表面诗句分析它的内在含义就十分明晰:第一句表达的是他怀念国民党统治时期的生活“绿葱葱”,末句表达的是解放以后留下来的他“哀哀鸣”。这不充分表达了他的反动立场,他当然是一个右派分子了。怪不得看到他的时候,不再有原先的样子,总是低着头走路,主动和大家拉开距离,再不搭话,学校的活动也再不参加。听说,后来就离开了太仓师范。

二十一年后的1978年,他们摘了"右派"帽子,平了反,回归了正常人的生活。

这次平反冤假错案,是在时任组织部长胡耀邦的主持下开展的。

1957年夏天,还有一件事,就是社会上的流行性感冒大流行,学校大部分同学都得病,卧床不起,整天躺着,严重的同学还发着高烧。一日三餐都吃粥。粥盛放在木桶里,由工友送到宿舍,用勺子分给大家。为了增强学生的体质,在粥里加了不少肉丝、青菜等什锦,是一种咸粥,味道很好,同学们都很爱吃,也就吃得多了一点。大家躺在床上无事,宿舍就成了闲聊场所。有的同学说,这样的日子真好过,天天生病也愿意,有吃有睡,不做作业,倒象是在享福。可这好日子不算长,一星期以后大家渐渐好转了,结束了半个月的停课,教室里又开始了上课。

当时,还有一种流行病“绣球风”,大多数男生都犯此病。因为太师的男浴室是池式的,大家共同在一个池内洗澡,传染性忒强。

这种病发作的时候,奇痒难熬,在众人面前,真叫挠也不是,抓也不是,无法承受。实在难熬时,跑到厕所里,脱了裤子,痛痛快快地抓一阵,直到发痛,流出黄色液体方肯罢休。

课外活动时,我们常去医务室。校医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女教师,性格干练泼辣。我们男生去看病时,不少同学总有点难为情,脱裤子时忸怩作态。这位医生,二话不说,一把扯下的你的裤子,说:“我的孩子都比你们年纪大了,怕什么难为情的,这是治病! ”我们一个个乖乖的让她用棉花揩擦清爽,涂上药膏,感到辣豁豁的疼痛。在这位女校医的努力下,病情得以控制,并逐渐好转。

1958年夏天,正是我读完中师二年级的时候,全国各地正在一片大跃进之中。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一天等于二十年”、“全民大炼钢铁”运动,正方兴未艾、如火如荼,用当时的话来说,“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这年的7月初,太师的领导,郦琴书记和樊立生校长,召集我们中师二年级的同学开会,向我们作了一个关于贯彻“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的报告,会议最后,向大家宣布:苏州新办了一所高等学校“苏州师范专科学校”,学校准备把大部分同学送去继续读书深造,少数同学因为学校工作需要,要继续留在太师学习。

大家听到这一好消息,兴奋不已,各自揣摩着自己能不能去苏州师范专科学校读书。几天之后公布了名单,我榜上有名,心里忒高兴。一直想当大学生的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跨进高等学校的大门。

中师三年级的大部分同学,同样也被送去高等师范专科学校读书。不过,他们去的是江苏省教育学院读书,那是办在南京草场门的高校。

这年的暑期,我憧憬着新的学习生活,憧憬着苏州师专的学习。暑期是在蓬阆度过,并参加了蓬阆居委会组织的灭“四害”运动。

这年的春天,在全国范围内迅速掀起了一个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所谓“四害”是指:苍蝇、蚊子、老鼠、麻雀。除“四害”为的是:“使我国人民转病弱为强健,转落后为先进“。

当时有这样一首民谣,《擂鼓鸣金除四害》:“老鼠奸,麻雀坏,苍蝇蚊子像右派。吸人血,招病害,偷人幸福搞破坏。千家万户快动手,擂鼓鸣金除四害。”

消灭老鼠,方法较为简单,用灭鼠夹,捕鼠笼,灭鼠药等。灭鼠后,剪下尾巴,点数上交就行。

消灭苍蝇,方法是用粘蝇纸,灭蝇拍,灭蝇笼等消灭成虫;再去粪坑边挖掘蝇蛹,然后用纸包了点数上交。

消灭蚊子,方法之一:夜晚,在脸盆里层涂满浓浓的肥皂液,再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引诱蚊子过来,或到蚊子集中的地方,用脸盆纵横甩扫,不少蚊子就被粘住。

方法之二:烟熏。搜集柴草,铲下草皮,然后点燃,让其烟雾弥漫,熏炙蚊子,导致其死亡。

最有趣的是用人海战术消灭麻雀。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弱小生灵,与人类相处已有数万年了。它形不惊人、貌不压人、声不迷人,在乡村和城市皆能看到它的踪影,“叽叽喳喳”在人们的居处筑巢垒窝,故又称它为“家雀”。如今却碰上了厄运。

蓬阆捉麻雀,有统一行动计划,统一分配地方,统一安排工种,统一指挥步骤,实行“四统一”捕杀,每天都有轰轰烈烈的人雀大战。人们使用的武器是,竹竿、红旗、鞭炮、石子、弹弓、锣鼓、喇叭筒、洗脸盆、气枪、假人、草人,不分老人孩子,不论工人、农民、干部、学生、战士,都投入战斗。一时间,红旗飘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捷报频传。

我参加了居委会组织的晚上捉麻雀活动。人员进行了分工,第一组负责敲锣打鼓,第二组负责摇旗呐喊,第三组负责张网捕杀,我被分配在第三组。

麻雀,在白天觅食之后,劳累归林之时,突然林里爆发一阵锣声、鼓声、搪瓷盆声,伴随着又是树顶上,屋顶上人声大作,汇成一片巨响,把麻雀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于是胡乱飞行,一个个都撞到张开的罗网里,束手待毙。

一个晚上,我们周旋于几所竹林、树林之间,可以捕捉一百几十只麻雀。抓住麻雀后,先捏杀,再折下双脚,用线穿好。翌日上交领导,记录成绩。

据说,1958年全国共捕杀麻雀2亿多只,捕杀麻雀,我们胜利了。

1959年春,一些大城市的树木发生了严重的虫灾,有些地方人行道两侧的树木叶子几乎全部被害虫吃光。麻雀少了,可虫害多了。后来不少生物学家提出要重视生态平衡,加强保护生态环境,爱护动物,提倡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暑期结束,我们回校。

8月底,太师领导,包了一条轮船,停歇在太仓北门,我们上得船舱,挥着手和送行的老师们和同学们一一告别。这告别,既是高高兴兴,又是依依不舍。

从此,我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