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毕业分手的前夜，我们共居一室的八个人一改往日的喧嚣，都静坐在一起，地上不断有烟蒂落下。四张两层床只剩下空空的铁架，打道回府的行李包裹早已整理完毕，寝室也就成了候车室。

大家都在等待那不愿期待的时刻的到来，八个人围坐在一起，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消受这令人难忘的一夜……

凌晨四点，路途最远的一位看一下手表，猛吸几口烟，站了起来：“哥们，永别了。”他伸出手，与我们每人握了一下手。我与他握手时说：“哥们，别说不吉利的话，相信我们还会见面。愿老兄活得快活！”

接送毕业生的校车就停在宿舍楼前，我们把他的行李搬上车，再一次握手道别：“珍重，多保重！”他想笑，但笑得很苦。别了，一切的一切！

他刚要上车，我一把拉住了他，把一包烟塞给他：“路上解解闷吧。”他愣了愣，一把抱住了我，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只有离别的时刻，才知时光短暂……”校广播站的喇叭正播放着这首离别的歌。

汽车喇叭在不停地鸣叫着，他猛地推开了我，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车子。汽车亮着车灯向前开去。我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远去的汽车，四周围是一片嘘嘘声。

我没有再回寝室，我怕再重复这样的场面。我回家的路最近，车票也是末班车，本寝室我将是最后一个离校的。我于是漫无目的地走上街去。在街上填饱了肚子后，我又登上了虞山峰顶。

山上空气新鲜，今天的天气也不错，只可惜是个离别的日子。我独自躺在山坡上小憩，以解除一夜未合眼的疲劳。这样静静地躺着，禁不住又回忆起了大学生活的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入学伊始，便在九月骄阳的曝晒下开始了我们军事训练。射击考核时恰遇大雨，趴在雨水流淌的地面上，第一次真枪实弹地射击，我激动得浑身直发抖，五发子弹全打了光头，创校记录一项；校运动会上，为争得团体总分第一，和本班运动员一起奋力拼搏，连创佳绩，一举夺魁；在班级召开的庆功舞会上，在几位女生的热情相邀下斗胆跳舞，直把她们踩得哇哇叫苦；农场劳动面对碧波万顷的尚湖，禁不住放开喉咙狂歌起来，不太美妙的歌声在旷野里久久地回荡；回校后为了期中考试，买了几包方便面，呆在寝室里苦背笔记，考试一结束，便像获得大赦似的打一通宵的牌……

迷迷糊糊地醒来后，才发现时候不早了，我该回了。回到空空荡荡的寝室（我的行李早已运回），发现只有一面镜子安放在书橱前，下压一纸条：“镜兄，感谢你为咱哥们的无私奉献精神，愿你一如既往为新的主人服务。”落款是寝室几位哥们签署的大名。我也走上去，在纸条上写上我的名字。我走到门口。最后看一眼我们303，想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留住。我乒地关上了门，踏上归途。

我知道，在我面前呈现的，又将是一个新的世界。

（1989年9月25日总第51期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