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专物语:九平方

周 宏

 

九平方

我毕业分配到学校,住宿就安排在九平方中。说来是个幸运,我报到比较早,而九平方中正好有一间空着,我就填补了。1983年暑假分配到学校工作的有八位老师,六男两女,八仙桌上正一桌。男老师除了我都暂时住在外语系楼南面的宿舍楼。虽然他们不久都进驻九平方,但很长时间依然嫉妒我,说就你一来就住进九平方。

九平方是学校对门即翁府前32号大院中的一幢三层的红色砖瓦房。是男教工宿舍。之所以叫九平方是因为里面的房间都是3米×3米大小。虽然空间不大,但属于一人一间的单身宿舍。这对于对自由很看重的知识分子来说,意义很大。因为一间九个平方是自己的自由空间,摆脱了集体宿舍的许多不便。当时学校教工住房是十分紧张的。在九平方中占据自己一席之地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拿到九平方的快乐不亚于现在买了一套新房。不仅如是,这个理论上的单身宿舍往往在实践中被当作家庭住房使用。有些成家老师几口人住在一个九平方的房间里。整个房间被家具霸占得只有一些缝隙容人走动。实在挤不下了,就把家具寄放在那些单身小年轻的房间里。我房间里的沙发就是有位老师寄放在我那里的,这种寄放真是好,不仅解决了这位老师的难题,而且我得到当时来说贵族生活的机会。

九平方中间是走廊,房间南北分两边。南面六间,北面五间。三层一共33间。北面东两间与西三间之间是楼梯,楼梯在半层转弯处设有洗手间,楼梯最上处有一个阁楼。九平方是砖瓦结构,里面的楼板是现浇的,所以隔音效果比较差,楼上楼下更是突出。楼上的老师发出一点哪怕是很小的声音,楼下的老师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盆罐轰隆声、泉水叮咚声、桌椅吱嘎声,应有尽有,十分闹猛。九平方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木框的扇窗。可能建造的时候就没有到位,两扇窗之间存在着不大不小的缝隙。这在平常算不了什么,但是冬天北风凛烈的时候,从缝隙中进来的可是比斗大得多的寒气啊。住在北面的老师实在挺不住了,向学校求救。学校真有办法,那了一卷塑料布,每个北面的房间窗户都用塑料布封死。于是,九平方中又有一种声音响起了,塑料布扑拉扑拉的震动声。

九平方里的房间也是分等级的。从楼层看,二楼的房间最好,既不会潮湿又不怕漏雨。从方位看,南面的房间比北面的好,南面的晒得到太阳,而北面则是靠阳光在空气中的散射照亮房间,冬天还要忍受寒冷。所以,住着北面的望着南面的,住在底楼的看着楼上的。一旦有位老师搬走,九平方中就出现了换房大行动。老师们依照自然升级原则,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我在这里权把自己看作第二代“九平方”人。在我住进九平方的时候,第一代“九平方”人已经离开九平方。他们有的搬到九平方后面的房子去了,那里的房子是18平方一间,对于拖家带口的老师来说,条件算是一个改善;有的搬到了学校新建的讲师楼去了,那是套房,只有讲师才有资格住,条件当然是大改善。当时学校教师中职称最高的是副教授,接下来就是为数不多的讲师,而大多数老师是助教或干脆没有职称。讲师楼坐落在学校的西北角,每个单元厨卫双全多室一厅。我们那些小年轻当时就梦想着什么时候也拿上个讲师职称,住上这样的房子就别无所求了。据说第一代“九平方”人有着许多动听的故事,但是当事人似乎不大想说,不然的话,九平方就勿需我这个第二代来说了。那我这里只能说说我经历的九平方。

九平方,从现在的眼光看,是一个条件很差的住所。但是在当时我们把它当作殿堂。每一层楼的走廊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幢楼像一个大家庭,老师们互助友爱,充满和谐。清晨,一扇扇门打开,互问早安,相伴走出九平方上班上课;傍晚,从校门口带来消息的老师会在走廊里开新闻发布会。一阵阵热闹后,大家相继关上房门,开始看书备课。当时,九平方里没有电视机,看电视要到学校的办公室去,所以晚上的九平方是安静的。到晚上十时左右,不少门又打开了,走出房间的人开始在走廊里做夜宵,你两个蛋我一碗面,碗筷声透着生活。有时,某位老师会拿出从老家带来一些东西显摆,那毫不客气地实行共产主义,而那位老师看着别人分享他的东西,开心地自豪着。我记忆犹新的是江阴的大羊腿在刹那间变成了小羊肉、无锡的肉骨头不一时连盒子都没了踪迹、吴江的麦芽饼被拉成一根根麦芽条。这种共产主义有时被夸张成闹剧。一位恋爱着的男教师在走廊里为女友炖的蹄膀,当他感觉炖好去盛的时候,看到锅子里面除了汤就是骨头了。于是他乐呵呵地喊,偷吃的站出来。一帮哥们带着油油的嘴,走出来啦。

九平方里住的有家在外地的中年教师,有新近引进的老教师,但更多的是青年教师。所以整个九平方充满着朝气。就是那些年长的教师在九平方也是活力四射。八十年代中期,流行歌曲以合法的姿态横扫神州大地,九平方里也时时响起“又见炊烟”、“什锦菜”。青年教师都置备了录音机。他们听着音乐,舞动身子,开始了一种与过去不同的休闲方式。

有青年就会有恋爱,恋爱的青年总会与原来的群体相疏远。这是一个自然法则。但是,这个自然法则在九平方却显得那么的无力,恋爱着的青年教师不仅没有在精神上离开九平方,相反,把自己的女友介绍给大家,成为大家中的一员。九平方的队伍不仅没有缩小反而壮大了。有恋爱就会有快乐就会有痛苦,快乐与爱人分享,痛苦一个人扛。这是一个恋爱的基本事实。然而在九平方的青年人,快乐当然是与爱人分享,痛苦则大家想办法一起消解。所以在九平方,青年人是快乐的,因为九平方里有一群值得信赖的弟兄。一个老师恋爱了,大家一起起哄,为之高兴;一个老师恋爱出现曲折了,大家帮他出主意,为之鼓劲;一个老师失恋了,大家陪他逛街,为之消愁。

是教师就得重教学和科研。九平方的一个恒常话题就是教学与科研。来自不同专业的老师常常为一个共同感兴趣的问题讨论钻研。其中与我相关的我记得十分清楚,一是我和一位青年数学教师一起讨论关于非欧几何的哲学意蕴问题。两人讨论得相当投机,最终写成了论文,大约有4千多字。论文虽然没有发表,稿子也不知去向,但留下的美好记忆是不会忘记的。一是我和一位青年文学教师一起探讨尼采上帝之死与超人诞生的关系问题。两人花了几个晚上,我从哲学上他从文学上进行分析,其成果之一就是我的论文“孤独的浪游者的慨叹”。当时的相互切磋是那样的坦诚,直到现在我依然慨叹。

渐渐地,我们也一个个离开九平方了。一是学校住房条件有所改善,二是要结婚成家了,找到了一个稍微大点的地方,三是新来的教师在排着队呢。九平方迎来第三代入住者。刚离开时还常常回去看看,后来去得不多,再后来就很少去了。总感觉九平方留给我们的东西很多,总感觉现在的九平方愈益陌生了。为了写这篇文章,我又去了一次九平方,发现其现在的身量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精神。然而,九平方,它毕竟是我们师专青年教师的一个家园呵,所以,面对着目前的九平方,我更愿意把它看作一种意义性存在。

一位曾经在九平方生活过的青年教师,虽然离开学校多年,但当听到校报开办“往事”专栏,就十分兴奋地说要写一篇东西,名字就叫“九平方”。虽然至今未有成稿,但他的九平方情结则以另一种方式得到显露。他的QQ昵称就是“九平方”。

(2007年1227日总第423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