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庆徐

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常熟工艺美术生产名列江苏省前茅。1973年常熟县成立工艺美术工业公司，我在公司担任设计工作。1973年和1974年办了设计人员培训班，1975年办了工艺美术业余学校。1978年公司分工我们筹办一所全日制的工艺美术职工大学。4月27日我和陈蔚华同志到北京白家庄拜望庞薰琹教授，满头银发的庞老一个人在室内整理油画画具。我们说明来意后，他高兴地说：“你们是我在北京二十年来见到的第一批家乡来的客人！要是晚来十分钟，我到公园写生去了。”听到他这几句带有浓重家乡口音的话，既亲切又敬佩。那时庞老还没有落实政策，一家三口住在共14平方的两间房子里。庞教授鼓励我们，办学校，智力投资是件好事，一定尽力支持。设置专业要结合生产需要，以染织、服装为主。最后在我的工作手册上写下了他的通信地址，表示有什么要求可以通信联系，并愉快地接受了我们回常熟指导工作的邀请。庞薰琹夫人袁韵宜后来撰写的《庞薰琹美术馆建馆经过》，称这次拜访庞薰琹先生“这是在常熟筹建庞薰琹美术馆的序幕。”

常熟工艺美术职工大学于1978年9月招生考试，10月4日开学，我们向庞薰琹、温肇桐、无锡轻工学院美术系主任朱正文和南京艺术学院院长保彬发了顾问聘书。庞老接到聘书后来信：“谢谢你们对我的深厚情谊。工作上有什么问题要我帮助解决的，请随时来信主动告诉我。”他和温肇桐教授是小学同学，又都是三十年代常熟旭光画会的发起人。温老当时退休在常熟具体指导我们办校。庞老通信中多次与温老商讨办校事宜，建议“考虑逐步发展为省立的学校。”建校初期师资缺乏，庞院长和温教授联系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浙江美术学院、南京艺术学院和无锡轻工学院四所高等美术院校的教师来支援我们。庞老派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李永平老师在1979年4月来常熟担任图案教学。1979年3月中央工艺美院正式传达上级文件，改正1957年对庞老错划右派事，宣布恢复他的政治名誉、恢复二级教授。1979年5月他带研究生刘巨德、王玉良来江南写生。6月12日常熟工艺美术工业公司杨华书记和我驱车去无锡接了庞教授和夫人袁韵宜、女儿庞绮，在锡常公路上，他心潮澎湃，告诉我上次回常熟是1936年母亲病逝奔丧，转眼已是43年了。车子驶近常熟了，他贴着车窗玻璃，盯着由灰淡渐渐清晰的虞山，询问山上的城墙还有没有？兴福寺保存得好吗？对家乡无比热爱显于脸色。

6月13日下午，庞教授为常熟工艺美术职大的师生作了讲座，他说从小喜欢绘画，他诉说了在震旦大学外国神甫的当面污辱：“你们中国人成不了艺术家！”“我回答说：‘你等着瞧吧！’转身回到宿舍，雇了黄包车把行李一起拉走了。”“1925年9月我到达法国巴黎，当时巴黎正在举办博览会，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什么是工艺美术，就想进巴黎高等装饰美术学院学习。第一天去学院，他们同意我入学，误认我是日本人，第二天一看我的护照是中国人，对我说：‘不收中国人’！”庞老讲到这里，热泪盈眶，激动地说：“从那时起，我下决心争口气，在我们中国也办一所工艺美术学院。”他又讲到1949年参加全国文代会，周恩来总理邀请梅兰芳、周信芳、刘开渠和庞薰琹等到中南海吃晚饭。“总理问我多少年纪？我说43岁。”总理勉励“你还年轻，努力！”1952年周总理提出要成立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后来调庞薰琹到北京，负责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筹建，庞老1925年在法国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最后庞老勉励我们要勤学苦练，引用了提香的一句格言：“艺术是长的，艺术是永久的，生命是短暂的。”

庞老返京后，不久，恢复了他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副院长职务。他在百忙中仍很关心常熟工艺美术职大，不断在通信中指导我们的教学工作，还向学校赠画赠书，为学生的毕业论文题词，并安排两名留校的毕业生李正、徐勤铭到中央工艺美院进修。

常熟工艺美术职工大学经江苏省人民政府批准和教育部备案后，校务委员会研究，请庞院长写校牌。1983年5月20日我又到北京前门西大街庞老的新居，他立即在宣纸上写了几条“常熟工艺美术职工大学”让我们挑选。庞老沉思了一会，对我说：“我有一批画，我想交给常熟，作为一个美术馆。我不预备开展览会卖钱，绝对不出国展览卖钱。美国人要想买，英国大使也要来买画，我都没有卖。解放前夕，司徒雷登要我到美国去，我也没有去。儿女分分，我也不准备，儿女最多每人一、二张。常熟被国家批准为历史文化名城，我想名城要给人家看点东西，所以把作品送给家乡。”嘱我回常后先和温肇桐教授通个气。我记录着他的谈话，既钦佩、高兴，又有点凄戚。凄戚的是，我犹如听到庞老在说：“对我来说，时间已不多了！”他正考虑百年后的安排了。回常后，我向温老作了汇报，他也同感。

1984年4月我到北京参加全国工艺美术教学会议。当时全国工艺美术职大共有北京、苏州、益阳和常熟四所。《当代中国的工艺美术》巨帙中刊用了常熟工艺美术职大的新校舍照片，并予以重点记述。19日我去拜望庞老，他又慎重地提出把画送给常熟，给家乡历史文化名城增加一点光彩。让我回常和温肇桐先生商议，并向市里反映。想不到这是最后一次与庞老的会面。

我们向常熟市委府培生书记汇报后，府书记表示欢迎在常熟建馆。我们写信告诉庞老后，他复信说1985年要到江苏办画展，届时来常熟和市领导研究。不料，庞薰琹教授于1985年3月18日不幸逝世。遵照庞教授的遗愿，1985年5月庞夫人来常，由温肇桐、毛延亨和我一起陪同，同常熟市政府商谈建馆事。高政市长十分重视，并建议建在校园内，庞夫人也十分赞同，认为庞先生热爱教育、热爱学生，建在校园非常合适。庞夫人和亲属于1990年11月27日捐献庞老遗作471幅。1991年6月20日庞薰琹美术馆开馆仪式在常熟高专校园内隆重举行。庞薰琹教授的遗愿实现了。庞薰琹美术馆的建成，为我们学校增添了一块瑰宝，为常熟历史文化名城增添了光彩。

（2007年11月8日总第416期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