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1959(中)

巫放

 

史海学游泳

我们班主任孙贻芬老师,五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有点偏瘦,齐耳的短发,还戴了副眼镜。她是个山东人,质朴,率真,待人和蔼,十分关爱学生,总希望大家都成为“又红又专、一专多能”的新型人才。她依靠一群能力较强的班团干部开展各项工作,十分得心应手。我们班里有位老大哥在建国前就参了军,在浙江肖山的部队里立过五次功,担任过团机关干事、师机关秘书。入学后把解放军的优良作风带到了班内,让我们大开眼界。他正直干练,热情细心,事无巨细都坚持身体力行。他是全校三位学生党员之一,也是我们班的主心骨。

孙老师执教历史,我是历史科代表,她多次问我:同学有哪些反映?我也据实相告。由于帝王将相在教学中避之唯恐不及,农民运动又只强调原因、结果、意义,加上当时学术界对于许多历史事件一直难下定论,故而上这课确实难度不小,另外,纸张奇缺,她对自刻钢板又不习惯,所以讲义很少,语气平直少生动,口音又听不大懂,故难免有些说法,下课后总有同学要求在哪处请再讲讲,至下节课她也总能满足大家。为此我和她接触略多一些,这才知道她没有生育过。她那位领养女儿后来我们都见过的。有一次,她让我分发吕振羽先生著的《中国通史》,硬面的,厚厚一本。发下后,没多时我听说不少同学都卖与人民路上的旧书店了,原来这些全是打折的,只是没有折价印章,而旧书店又不知情,一进一出赚了二三毛钱的剪刀差,同学们潜藏的商业意识于此偶尔得到了显彰,但孙老师知道后还是个别谈话了。我在苏州市图书馆有借阅证,浏览过郭沫若、范文澜等人的史著,觉得有益于学习历史,就介绍了办证的方法和手续,希望能籍以弥补课内的不足。

暑假前一个多月,孙老师宣布了学校的一个决定:文史一、二班的学生参加吴县十年史的编写工作。这是“从游泳中学游泳”的一个举措,大家心领神会。我担任了副组长,在老师的指导和班团干部的支持下努力去做好这件事。我和几位同学被分到政法部门,办公地点位于养育巷南端,我们吃住仍在学校,往来上下班只需步行在半条附马府堂与一条司前街上,没多久,一些重要商号都已能倒背如流了。我们参加编写完全是打义工的。记得是一位穿制服的女干部接待了我们,她短发过耳,十分精干,好象姓马。先是安排我们坐下,喝水,接着强调了保密规定,交代了工作任务。她领我们去了一间接待室,捧出了一大叠材料供我们翻阅和摘录,这时我们俨然成了“亦干部”的实现者。在那些日子里,她不断地提供各种材料,我们则不断地工作,越到后来,近期的材料越多。她还特意交给我一些最近的动态报告、情势曲线以及表格等等,特别叮嘱我们走出门外就谁也不许讲。我们被这份信任深深地感动了,一切照办。她的认真、细致为我们树立了榜样。我们在工作中都格外细心,有疑惑处总是抄下了一起询问;有想法也在互相传阅后尽量小声地交换意见。大家仿佛已都走上工作岗位,一下子成熟了不少。这状态一直保持到全部完成任务。其实我们只是做了一些十年史编写的前期工作而已,至于如何撰编成册,后来不得而知。我没有见到过《吴县十年史》的庐山真面目,有时想起很觉遗憾,但也无怨无悔,就像流星划过夜空那般。时间长了,别的事多了,我也慢慢地淡化了这份悬念。

业师三人行

第三学期一开始就与以往不同,学校在各种场合一再强调“以学为主”,一再强调占领课堂教学阵地的重要性。鉴于离实习与毕业已不到一年了,师生们都痛切地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与任务的繁重。有人甚至猜测:会不会把两年制延长成三年制?

我发现,在教师办公室里早已不断地出现了新面孔。而这时正式走进教室“传道、授业、解惑”了。现在可以比较清晰地追忆到的有三位,全是男教师。按上课的先后为顺序:第一位是教我们现代汉语的汪老师。由于小时候学的尽是注音字母,对于拉丁化后的拼音法包括音位的知识特别感兴趣,我还试着全用拼音撰写短文。汪老师时值中年,底气十足,上课时言简意赅,重点突出,我也学得不太费劲。在一次欢庆会上,出人意料的,他竟然谙熟地表演了一套剑术,还是长穗剑,从此他那高挑的身材,白净的面皮,晶亮的眼镜,还有潇洒自如的姿态,均在我脑海里定格了。拼音的学习,方便了我后来的工作和生活,至今我上电脑作漫游,也仍受惠于此。

第二位是古汉语老师陈康老先生,现在知道是我校英语组已退休的陈昂老先生的堂兄,亦即陈旭轮先生的堂兄。那时约有五十多岁了,偏于黑瘦,听说患有严重的胃病,一直在学校里的“五老楼”挑灯熬夜地备课,时常忍着病痛前来上课,其敬业精神令人钦佩。他所选讲的古诗文有不少出现在几年后的中学教材上,使我们获益匪浅。他发下的讲义大概都是熟练的缮写员所刻印,因此字迹清楚,间距较宽,四周也多空白,宜于添加注释,乃至记录分析,只是纸张质量太差了:色泽既杂且丑,还制作粗糙,即使上面从未印写过什么,也能看到这些纸的前生前世所遗留下来许多铅字。更不能容忍的是,它还会经久不息地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怪味。到毕业时,大家为减轻负担,权衡再三,还是忍痛割爱,把它当废纸卖了。

陈老先生在授课时不苟言笑,且语速缓慢,语气平和。本来不会有什么故事,谁知有的同学“看戏看了卖甘蔗”,节外生了枝,这应是这位老先生所始料未及的。这都是第一次接触爱情诗惹的祸,有些有心人也就有了借题发挥的根据。例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句,有人借此联系上了某些校园恋曲,发布每周评论。其实周围虽有红叶传情、琴瑟挑心的迹象,但一眼望去还是水面无波的。或曰“一言以蔽之:‘思无邪’。”恩格斯也不反对青年男女的爱恋,只是赞成要含些羞涩。其实即使“有情况”也无需视为洪水猛兽,可以波澜不惊的。我们隔壁班级有一位淑女毕业后和本校一位助教君子喜结伉俪,同学们还纷纷都去表示了热烈祝贺。这位具有助教职称的习作课老师来自南京的一所名校,踏实随和,他是我至今记住的第三位老师。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去苏州参加高考语文评卷,曾与一群同学前往乌鹊桥堍教师进修学院探望过他。那时他已鬓发染霜,却笑容依旧,还是那样平易近人。

我们的课程设置较多,因此有好多老师前来关怀我们、指导我们,非常感激。除了任课老师外,记得有位姜老师,是教务科主任,非常负责、非常和善,被大家都说“好”的。师恩难忘,谨在此一并诚挚地表达一个学生的敬爱之情。

(2007年412日、524日总第393期、3994版)